静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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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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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叶/ABO】识归舟 14

本章的参考评论里说

前文:13

14


如果将一座都市比喻成雪白的墙壁,那么,漂泊在此的蚁族群体就像它的名字,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墙体,直至剥出内里的灰质。

无论春夏秋冬,每个夜晚,当霓虹融汇的光海一层层地浮动在城市上空,走动或是驻足,只要置身其中,就往往会产生一种迷离的幻感。哪怕是逆旅行人,也会觉得有星芒温暖地漫过胸膛,这是他们奋斗并见证着的地方,在这个时刻属于了彼此。

可这不过是月亮的明面。等到灯火归熄,在忙碌中逐渐麻木的异乡人便会清醒过来,看见自己站在漆黑的月背处,四面皆是凹陷。


别急,现在去也不一定解决问题。周泽楷上车后对叶修说。他坐在身侧的座位,随着车厢的摇晃半阖着眼睛。叶修明白他需要休息,但对方执拗地要跟过来,也没有办法。他望见周泽楷在晃荡中一点一点脑袋,轻手轻脚地把他的头扶到自己一边肩膀上,另只手拿出手机,锁着眉头浏览屏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陈果的描述存在一定误差,与其说划分特定区域,不如说这两天正在进行一轮全面的安全整治,只要存在隐患的建筑设施,不管系数高低都将被一并拆除。但宵星小区所在地的违规搭建现象太过密集,才会使仅仅粗略获知消息的人下这样的判断,实际上,波及范围可能还要广大得多。

网络上的人各执一词,吵得像锅里翻泡的粥,陈果他们说的那个视频已经搜不着了,倒还有些图片,砸得粉碎的隔断墙、尘埃扑满的床面、拖着行李离去的租客——许多家快递公司的仓库也需要搬离原在地,为了不耽误送件,大大小小的包裹堆在楼外围起的路面上,工作人员拉着车,就在那儿进行分拣。

叶修刚叉掉一个页面,五根白净纤长的手指扣住了屏幕,周泽楷道:

“先睡。”

“小周你醒了?没关系,我还.......“

周泽楷直起身,胳膊环住叶修,歪头靠在车窗上,带着鼻音哄他,“前辈,听话。”

叶修应了,缴械投降。他闭上眼,四周的声音,乃至掠过的光浪,都削掉了几分锋利,变成柔缓地濡湿沙岸的海水。在到达之前他还是睡着了,醒的时候枕靠着周泽楷,对方的头也紧紧挨着他的。

他们下车,走进这座城池折叠起的阴面。


地方确实偏僻,就快到和临省接壤的边缘,已经过了俩日空气里当然闻不到呛鼻的硝烟味,由于居民楼均已停止供电,更仿佛是归寂了一般。虽离立春渐近,但到底还是个凛冬,下午五点半,天幕暗沉,顶空无星无月,而寒风兀起,同有阳光时温差很大。

周叶两人走在只摆着两排惨淡路灯光的街道上,迎面来了五六人,叶修眼尖,看出其中一个十分面熟,走近了两步,喊道:

“文州!”

“学长?”为首那人气质温润,果真是喻文州,对方快速扫了一眼周泽楷,两人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才诧道,“你也过来了?”

“嗯,因为溪柳的事我在关注这边动态。”叶修答着,望了望这一行人,其余两个拿着设备,应该是喻文州的同事,剩下却是一对母女,孩子一直呜呜咽咽地哭,做母亲的像是怕耽误他们说话,抱着孩子往远处走了几步。

叶修手一空,周泽楷放开他,跟了过去。

喻文州低声,“她还好吧?”

“一切都稳定,”叶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做过采访了?现在里面究竟什么情况?”

他的同事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地相互望了一眼,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喻文州勉强一笑,道:

“我来说吧。”他斟酌字句,语速很慢,“我们过来也是自发自愿的,和杂志社的意图无关——只是,出于一些考虑,目前调查、采访、报道一类的事情都做不了。”

“为什么不行?”

喻文州摇头,“记者会被拦下来。”

无需多言,叶修看见喻文州眼底混杂的情绪便已了然于心,他遇见过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是头一回,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喻文州继续道:“宵星这边隔断房太多,那天火灾连着烧毁了好几栋握手楼,派人过来把剩下的,凡是违规都直接砸毁隔板,要租户紧急搬离。余留的时间太短,加上手段强硬,引起了涉及人群一定的不满,接着才阻绝水电,加上屋里乱作一团,他们就算想接着住,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叶修撇了下嘴角,“也不完全事发突然吧。”

喻文州身旁另外一人冷笑了声,插嘴道:

“这几年一直说要整顿,刮刮风而已,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房子能堂而皇之地建起来?往宽了说,如果不是经济能力限制,谁愿意住在这种胶囊一样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有需求才会有市场!现在捅出篓子就想一锅端,说白了,还不是懒?谋发展的时候将人大把吸引过来,要维稳不分青红皂白就赶他们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是清扫垃圾么?”

他显然太过激动,连声音都在发颤,喻文州抬手用力捏了一把对方耸动的肩。一边还有个背着相机包的女孩,在毛乎乎的一点灯下眼眶都红了,大概因着不是工作期间,收放情感都无须多加顾忌。这两位瞧着还带点初生牛犊的朝气,样貌里的稚嫩没完全褪掉,像刚工作不久。

女孩平复了一下,说:“我住的舒在的屋子,也得搬了。到这边来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它干净,还安全,签合同付租金都是走的正规程序,结果......”

“舒在友家公寓?”叶修问。

“嗯。”

喻文州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尽快开口。”

“没事的啦,”女孩抹了把脸,可能怕大家看着,低下头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网站的CEO今早发了承诺,说可以免费换租,提供搬迁服务,并且会垫一个月的房租作为误工补偿......要是自顾不暇的话我哪会跟喻主编您过来嘛——只是没想到,来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交谈的这会功夫,街道上的发光体纷杂不一地添了不少。基本上是来搬家的汽车,打着近光灯,开得很慢地从侧边擦过,牌号来自不同的省份。有些人东西太多,后备箱装不下就在车顶也码了几大袋,一个男人站在辆面包车上,过的时候甚至和他们大力挥了下手,只是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还是满面愁容了。两个女生穿得笨重,一手挽一个鼓囊囊的大蛇皮袋,一步一歇地拖过去。来往匆匆,没人顾得上说什么话。

“有些人是白天工作,晚上出去找房子,”喻文州继续说,“大部分中介趁机把房租翻了一番又一番,交通再不便的地方一间次卧都可以涨到两千多。正好快过年了,不少住户都说要不先买个票回家,等开春了,再考虑别的。”

周泽楷把那两三岁的小姑娘手牵着,回到叶修身边,女孩双颊绯红,却在不停发抖。

叶修一看,估摸是发烧了,问:“严重吗?”

“我给她喂了次退烧药,”孩子的妈妈连忙答着,“等到了地方,拿被子捂严踏踏实实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叶修在女孩面前蹲下,拿手背试了下她滚烫的额头,“不用去医院挂个水什么的?”

周泽楷伸手去拉他,“没大碍。”

听他一说叶修也暂且放下这个了,想起别的,“您爱人呢?”

喻文州解释说:“这位Omega女士的丈夫是跑运输的,拉了货物出市还在回来路上,家里东西一堆,孩子又生病了。我们想先还是带她去找个旅舍开间房住下,让她等自己Alpha回来,好做下一步打算。”

少妇忙又向他道谢,喻文州笑笑,“您客气了,这只是举手之劳。”

喻文州这人就是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让别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而他本身想赋予别人好意时又格外懂得拿捏分寸,总之相处起来十分舒服,这点叶修都想自叹不如。

他按开手机的通讯录,道:

“你们好歹也掌握了这么多情况,不可能只和一两个人交谈过吧?”

喻文州无奈一笑,“当然不可能。”

“你能联系上的、暂时没处容身的人还有多少?”叶修拨了个电话,听着响起的嘟嘟声,说,“我想到了个合适的地方。”


//


郭明宇是叶修初中同学,这是浅一面的交情,深层次说他俩的Alpha老爹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一等一的狐狸成精,明脸上称兄道弟背地里恨不得掐晕对方,扳了这么多年腕子倒也没见谁整倒了谁。叶修同老郭的二儿子却打小就混成了狐朋狗友,肝胆相照,郭明宇开酒吧时他还出了一份钱,美名曰“入股”,往白了讲就是蹭吃蹭喝。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叶修坐在乌漆麻黑、占地不足五平米的包厢里,周泽楷不大适应这么暗的氛围,正在摸索看是不是有开关。

叶修在虚空中捞了一把,颇为精准地擒住他的手:

“好了别找了,”他说,“这是老郭的创意,压根就没设一盏灯,前面电视可以放电影,平常顾客进来手机都要没收掉的,自己去那捞碟,放了哪张就是哪张,边喝饮品边看电影边干点情侣间偷偷摸摸的事儿......挺傻逼的是吧,但不少人买账呢哈哈!”

要不早开倒闭了,哪还由得他捎带上二十几个无家可归的人,郭明宇一晚上生意没做,听叶修大致讲了几句之后开始在朋友圈发起号召,帮难不帮穷的道理他心里明镜似的,只在问有人能一起组个免费提供临时住宿的志愿者机构不,或者是不是有正在招工的店和公司,郭明宇整理个名单发到网上去。

古道热肠,他这点看来也没怎么变。


“不傻。”

何止是不傻,简直——浪漫情调高得过头了。周泽楷本来只是摇首,意识到叶修看不见,出声道。权当入乡随俗,他捡了张片子塞进机器,打开电视。

叶修好奇地,“唔让我瞧瞧......《重庆森林》?上回给我放了个《花样年华》,看来老郭的口味是昭然若揭了。”

“上回?”

“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叶修笑道,“一个人嘛,看电影多无聊。”

“陪你看。”

“小周你还真不困啊,”叶修感慨,“明天要上班吗?在这呆一晚会不会来不及?”

“休三天,”周泽楷说,又想了一想,补充道,“随叫随到。”

叶修知道医院那一套,“你们那不叫休息,随时待命才对。”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噙了口刚郭明宇拿来的果汁,饶有兴致地盯着面前的屏幕。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个电视机,彩色画面不断变换,一下是明亮的调子,一下又昏暗而阴郁,各种各样的色层滤到叶修的侧脸上,让他有点像一只发光的水母。包间内调了暖气,他的风衣搁在边上,衬衫挽起袖子,周泽楷想起他上学时就堪忧的饮食习惯,不晓得现在调整了多少,手腕看上去仍然很细,好似自己一只手就能圈住。

叶修喝东西的时候脖颈在动,脆弱的一弧曲线,像是天鹅的颈子,令他情不自禁想把对方揽进怀里,生怕他飞走了,到了空中,再也不会降落到自己的池塘中央。

“小周在想什么?”

“前辈。”

“嗯?”

“你不开心。”

叶修抿嘴一笑,“也不能说不开心吧,只是觉得有点难办。”

如果和他仅仅是一面之缘,很容易就将叶修这副表情解读成无动于衷的淡漠,可周泽楷太过了解对方,发生再大的事,哪怕自己心疼得要命,叶修可能都只是叼着烟,一脸云淡风轻。

“小学的时候,”周泽楷说,“家中发生了一件事。”

周泽楷很少主动提及自己父母,叶修不由自主地坐直起来,“怎么了?”

“当时,还没买房子。”他眼里的光跳了一下,“住在我爸公司。效益不好,厂房的租赁期到了,老板却不愿搬。一公司的人蒙在鼓里,后来,砸厂的到了。”

叶修心头一凛:“砸?”

“对方动用的社会关系,”周泽楷忙朝他宽慰地笑了下,“代价惨重......那些人冲破阻拦,把所有的楼砸了个遍,见人就拿铁棍敲,Omega的话——把他们赶到一起,脱掉鞋袜从玻璃渣上走过去。”

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叶修还是刹那间提心吊胆,“你家人也受伤了?重吗?”

“那天他们都不在。”周泽楷握住他的手,“只是,家没了。晚上坐校车回去,外面守着警察,不再让进。”

“后来呢?”

周泽楷灼灼地望着他,“找地方住下,做笔录,统计损失。等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一切又重新运转起来,只是以前那个住的地方不在了。当时在楼下种了一株玉兰,也不知道发没发芽。”

叶修摸了摸他的脑袋。

“丢掉一个家,是令人难过的事。”周泽楷一根一根扣住他的手指,“所以,前辈想做什么都不必犹豫。”

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叶修哑然,望进周泽楷眼底微澜渐起的湖泊,半晌,竟是想说声谢,可是“对不起”和“谢谢你”这两句话,对他们而言,又实在显得多余。灵魂中锋利和温柔的两面,他们都何其相似。

一个人如果要做到理智镇静,心里必须有两套想法在不断博弈,站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可能恰恰相反。如果它们能达成平衡,往往,持有者的情感便会处在不温不火的地带,好像再大的浪花也激不起一点喜或者怒了。

叶修一直以来要做的都是客观真实,但并不代表彻底抹灭情绪。

喻文州发来的短信再度亮起:

“学长,我已经问过了,你们团队想要进去的话,我可以安排......只是,如果有任何形式的记录发布,都必须仅仅以你们团队的名义。你若是执意,再给我答复吧。另,恭喜你和小周复合。”

复合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叶修回了个“好,多谢”,扭头看过去。


在老电影的半明半暗间,周泽楷已经睡熟了。他的呼吸声响在人物台词的缝隙间,一吐一纳,都拨动叶修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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