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weibo@沈泭冰

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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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叶/ABO】识归舟 33

完结倒计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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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好像有一把锥子笔直地冲海马体用力刺去,叶修猛然惊醒,拽着被角坐了好会儿。这种抽离性质的起床,虽然意识很快就清晰了,但视线相对会虚晃得令人难受。

房间窗帘遮得严实,朝两边拉开也仅见零星翻起的鱼肚白。不打灯的话,常年没住人的屋里,借下这点聊胜于无的天光,只浮着寂灭的死气。

叶修赤着脚,来到走廊,按亮了悬在客厅天花板的吊灯。他两条胳膊撑在二楼的围栏上,不知在想什么,揉了几下眼睛,环视整栋楼的摆设。

从这个角度就能看得清楚了——那种颤意自足底来势汹汹地淹没他头顶,叶修一个激灵,明白了起初进门时诡异的违和感的来由。

他与叶朗,父子两人之间长期存在的芥蒂,像是扎在心头肉里的一根倒刺。既然无法彻底铲除,成年以后,叶修就尽量避免再跟这栋缺少人气的房子打交道。

在很多家庭中,主人们偶或会更改里屋的布局,一些事先做过谨慎规划,另一些则纯粹属于心血来潮。即使也会真真假假抱怨几句上回放哪处的东西又找不着了,可终究每一寸空气都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气味。

但是——叶修深深吸气,换去肺内久积的污浊,新进入的气体却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内脏。不需要借助任何用具,凭一双眼,已足够他将这座屋子同十几年前的样貌联系起来。

红木的电视柜、断过一截的衣帽架、还留着土狗小点抓啃痕迹的皮沙发......钢琴紧挨飘窗,连那幅浮世绘的挂画前,都立着盆精致的插花。秦宿的布置风格,在叶修离家之后,竟又在这个地方苟延残喘般,吊起了一条命。

叶修一时难以言喻,便想起曹禺的那部话剧,周朴园拙劣得如出一辙的做法。在这样的地方,时间都变作纹丝不动的水泥,又好似敷了层保鲜膜的食物,只有人亲身涉足,才会嗅到腐烂的味道。

脑子里走马灯地晃过无数画面,他索性坐在楼梯上,沉默地点起一根烟,一直到司机老吕按响门铃,叶修摁灭燎烧的猩红,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这位姓吕的Beta师傅给叶家开了近二十年车,已经不小的岁数了,倒是精神气很足的样子。他擦了擦后视镜,见叶修沉默着,没话找话地说:

“都多久没看到大少爷了......觉得北京变化大吗?”

叶修淡淡地,“就这样吧。还是堵。”他想起来,立马说:

“您手机在吗,借我一下。”

老吕有点疑惑,不过赶紧从袋子里掏给他,叶修见是个笨重的直板机,无奈道:

“算了,没事。”

他一下飞机就丢了包,叶朗事情桩桩接二连三的,也没顾去补设备,只来得及让叶秋帮自己编个谎联系周泽楷,也不晓得这混蛋弟弟靠不靠谱。

老吕尴尬地笑了笑。

时候也还早着,一路上车水马龙,这是座不夜城,哪怕家家户户的灯火偃旗息鼓了,亦仍有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年轻人,用脚印点亮天桥和行道。对叶朗公司的这位老员工,叶修倒是没有什么敌意:

“您快退休了吧。”

“是啊,”老吕说,“董事长年前就提过好几次,我说还能开呢就再开开,现在小年轻心浮气躁的,论求稳,还真比不过这把老骨头。”

“您过谦了。”

老吕挂档,踩离合器,一面说:“嗨,这可是大实话,我一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少爷还记得这儿不,以前有个卖蛋卷冰淇淋的摊子,您和秋少爷贪吃得很,秦先生又不给,俩小家伙一放学我就把车搁这停着,给您们一人一个,坐路边吃干净了才赶回去——仨都跟做贼似的。”

简陋的小摊已被拆去,盖起了一家装潢挺气派的酒吧,咖啡色的玻璃上用五颜六色的笔绘着各支球队队徽,料想得到晚上定是很热闹的。

“转眼间,两位少爷都事业有成了,”老吕用怀念的口吻道,“未来终归是你们的。”

“哪能,”叶修自嘲地说,“只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老吕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一辈子下来啊,就只会开个车,确实不大懂......可大少爷,您已经能独当一面啦,这也是事实。”

“吕叔,”叶修用手撑着下巴,侧脸安静地凝望车窗上模糊的倒影,“我知道您有话要说。”

他等待着,老吕瞪大眼睛,这时叶修坐正了身子,老吕便从后视镜中对上他的视线。

他打小就不爱读书,那时候校园里流行金庸古龙,在被窝打着电筒看,塞了满胆的莽撞“侠义”,后面失手伤了人,打铁窗边回来,觉得一切翻天覆地变了个透彻。无处可去的小吕蹲马路牙子上,扶了满身酒气的叶朗一把,答应着做个代驾,这车一开就是快二十年。

工作需要,老吕经常开车出入上流社会攒的饭局、酒宴什么的,光怪陆离的场景看多了,觉得也就是表面多敷了点金粉,富人同样有普通家庭的喜怒哀乐。站在他这个边缘化的角度,有几样东西反而比旁人明白得多一些。

好久,老吕拍了拍方向盘,说:“本来今天,董事长是让我带您去同谢家那位千金见个面的,他们家的股份——”

叶修失笑,按了按太阳穴,道:“都这个时候了,我爸他还在想这些?”

“我晓得,您不乐意,去也没什么用,”老吕直白地说,“可是,大少爷,叶董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他不愿拱手让人,我能理解,您一定也可以。”

叶修别过眼睛,眸中深深浅浅地闪着一湾皎月光泽。

瞒着周泽楷只身回京,叶修存的是摊牌的心思,他嘲讽自己或多或少也在双标着,一面要求周泽楷将苦处渡来一半,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企图根除使对方受到伤害的任何可能性。

他知道叶朗的能耐,在报社时就没少领教过,落井下石地截胡也好,“大发慈悲”地给他开绿灯也罢,都只为让叶修活在自己的阴影下,久而久之地折断他挺直的骨头。

但叶修绝处逢生,如今在同理想殊途同归的路上负重前行,甚至找回了被现实拗去的,与他灵魂紧密结合的另一半圆弧。尽管只比周泽楷年长一岁,在这件事上,他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保护对方。

可是,叶修没有想到,在他所看见的事情后面,还有一层只有亲身临境,才会了解到的情况。

“公司的事我一窍不通,也没资格问,”老吕说,“儿女各有各的路要走,不过偶尔地,回个头吧。”

叶修没答应这个,只是说:“过年那会儿,他没跟我讲实话。”

“手术有一定的风险,”老吕叹了口气,说,“他想您能听一回自己的,又觉得把这病摊出来,是在挣你的同情。现在说是挺过来,留给他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

他无比惋惜地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情绪,这个时候,也显出老态来:

“我爸也是个司机,开大卡跑长途运输的,那时候足浴盆刚上市,买一个抵我月把工资,想孝敬他,手头又紧得很......钱还没攒够,就没机会了。人走得突然,我打小惹祸惹到大,还蹲了牢,他操了不少心,不料到底还是没尽上孝——”

老吕扶了一下快掉到鼻尖的眼镜:

“您别恨他了。”

“恨这种情绪,比爱还要用力,太累人了,”叶修突然地说,笑了一下,“您这方向是去医院的吧。”

“嗯。”

叶修指甲在安全带上掐着,说:

“我要见他,麻烦您带我去。”

 

同一时间,上海。

周泽楷捏着登机牌,站在安检通道的长队里,向滚动着一排排字的显示屏望了一眼。

咳嗽被隔在口罩里,声音有些大,惹得旁边人看了过来,略微凌乱的额发下,青年那双眼睛却过分地亮。

像是蛰伏已久的篝火,穿山越海后,在平原上熊熊燎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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