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weibo@沈泭冰

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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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风起 11:00/24H」日暮归途

他是山水人间的一团萤火

祝白起生日快乐

愿各位夫人们温柔坚强


                                     日暮归途

 

船头触岸的时候,我还坐在临水处吹笛子,是自己劈了根竹子削成的,听着委实有几分滥竽充数的味道。不过所谓乐理,能称得上金科玉律的唯有尽兴二字,因而我倒也面不改色,权把这不成调的江南小曲当作天籁。

 

“劳驾姑娘停手吧,”有个声音带着笑意调侃道,“此曲可止小儿夜啼,更含沙场却敌之威,用在这码头——太屈才。”

 

我佯装嗔道:“白起!”

 

白少侠这两年可是大出风头,我虽离了扬州,但无论朝哪个方向,黄沙玉门也好,云中巴蜀也罢,江湖人在的地方,他的名字便总和着嚼碎的茶叶渣频繁出场。加上韩野这厮,隔三差五飞鸽传书,纸上历历皆是他老大的英明神武,所以我对白起身边的故事,相隔重山,却是了如指掌。

 

如今抬头,溶溶余晖下,少侠抱着双臂,一身干练的短打,头发高高束起,清风吹过,便将衣摆撩起猎猎响动。白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总会凝出拒人千里的肃杀,可他一旦笑起来,琥珀般好看的眼睛就弯出个弧度,足够让我心中发痒了。

 

我见他几根手指敲了敲相贴的上臂,足尖一点,便从桥头轻盈跃下,稳稳落在我面前。小舟重量骤增,也不过相安无事地扩出几圈涟漪。

 

“看呆了?”白起伸过手来,“走吧。”

 

“少臭美了!”我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手心拍上他覆着薄薄茧子的宽厚手掌。

 

 

有回我爹在煮药时煞有介事地说,白起这名字,随了那长平杀戮之征的大将军,天生戾气,七分不详。这落第后当了一辈子大夫的书生,闲暇总把本麻衣神相摊开糊在脑门,经常是就着炉火酣睡过去,我把那书捡走,忽而想起他一番话,只觉得字里行间都要浮起淡淡血色。

 

城外有家佛寺,香火绵延百年有余,听说签是一等一的灵,我特特起了个大早,来到那塑像前。我叩首三拜,默念心声,忐忑摇签,却见那朱砂抹着大凶二字,几乎眼前一黑。

 

白家的事,坊间流言蜚语不可全信,七零八落地凑在一起,也够拼出一二事实。白夫人命丧火海,乃仇家所为,这笔帐于情于理都得讨回来,白起十岁便远赴其师门学武,为的便是让母亲含笑九泉的一天。

 

“呜呜呜,白起你不许有事啊——”

 

“哭什么呢,傻子,”他倒抽了口凉气,面如白纸,还得分出心来应付我,“这不是好好的。”

 

我堂而皇之地拿他衣服蹭鼻涕,一抽一噎又理直气壮:“怎、怎么没事?怎么没事啦!你受这么重的伤,还瞎,撑、撑什么呢——”

 

我弄脏了他好看的门派校服,这愣头青也不生气,抬手轻轻揉我的脑袋,沉嗓笑了一下:“对我而言,这点都不算伤。”

 

我又被他呛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和他一同长大,对他的脾性再清楚不过,细嗅蔷薇是真,心有猛虎也是真。他冷冷清清持剑而立时,就像压住梅梢的冬雪,谁都知道,冰冻三尺需春光乍泄来化,可我惧寒至极,不免觉得那草长莺飞的三月,终归来得太慢一些。

 

要是我能做那春天便好了,我不由自主地生出这般祈愿——让这刀枪不入的少侠有一个软肋,从此不再流离颠沛,身边即是江湖,心安便有故乡。我想他把柔软留给我,伤疤也留给我,我来当妙手回春的良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将喜怒哀乐坦率释放。

 

白起急切地喊我的名字,将我从烦乱的心绪中拽出来,我浑身一个激灵,有点迟钝地对上他的视线。

 

“我吓着你了?”

 

他师门的金创药不愧是祖传秘方,止血生肌,不足半月便让这认真起来不要命了的少侠活蹦乱跳。我原是心中不安,马不停蹄地上山来找他,正撞见他报完家仇,带着一身伤回来,执意至少等他好了才肯走。

 

习武之人,伊始之时,每日马步便需扎足好几个时辰,境界愈上,愈需闻鸡起舞,似我学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注定是只三脚猫。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刃上流霜,无往不破,这大抵就是白起的剑意。他搅乱了山涧的空气,惊鸿游龙,锋芒灼目,任是再强劲的对手,狭路相逢时也不敢将他轻视。

 

可他也会受伤,也会有痛觉,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也会笑,此时此刻他拂掉剑锋上逗留的落叶,归入鞘内,小心翼翼地望着犯傻的我,已经将最柔和的风一并送了过来。

 

我摇摇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白起被我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及腮的鬓发后,一双耳朵染上绯红,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真拿你没办法。”

 

 

我爹清苦了一生,大病走后,余我一房医书,一句梯己的话。

 

他也是看着白起成人的长辈,自家女儿那一茶匙的小心思怎会不知。细细想来,白起就没被算命先生这类神棍们待见过,连我同他作游戏拈花签玩,他都常拣出最烂的一支。

 

可那又如何,说是天意自古高难问,但倘若生而为人,真的就信了那胡诌的畸零一命,便是自甘把一颗星星埋入了泥泞。而白起光是站在那儿,就像顶天立地的一座高山,什么都勿要妄想压垮他。

 

他独当一面,气魄非凡,乃是当今武林屈指可数的少年英雄。他熬过了血海深仇,有一根笔直的颈柱,从今向康庄大道走去,可靠到偌大一个扬州城的安危,都能放心系于他一人身上。

 

他帮我教训过动轻薄心思的混混,也替官府缉拿恶行滔天的江洋大盗,他婉拒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爱慕,却无法回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本心。那年我抄药方时,三心二意地边动笔边瞄他安静的侧脸,被抓了个正着,囫囵将写错字的揉了扔到一边,却在后来替他收拾衣物时,从内兜掏出那张被抹得平展的雪浪纸。

 

人的心器就拳头大,他装下一个我,仍旧要顾念国境四方。我身为女子,当然可以同那些妇人一般,以夫为纲,以子为托,然而倘真如此,我又哪能当得起白起那颗磊落真心。

 

“欲与心尖人并行,需活得坦荡而强大。”

 

扫去父亲碑前青苔,我望着归路上成丛的相思子,终究有了五味陈杂、可以命名为“成长”的那份情绪。

 

 

“你编的那本医书,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我俩一人骑着一匹马,慢慢悠悠地晃过黄昏的坊市。白起这一提,令我想起昔日游历名山大川的种种,塞上风光,迷障雾林,升平东都——走马灯似的飞快闪过,最后皆落入他笑意渐浓的眼底。

 

我扬起下巴,颇为严肃地想了会儿,嘻嘻一笑:“不告诉你!”

 

“你啊,”他屈起右手食指,在我鼻子上轻轻一刮,“我可是听了好多故事,什么时候讲给我听?”

 

他说的当然是本姑娘悬壶济世的那些事迹,我开心道:“你表现好的话,我可以挑几件格外惊心动魄的说说。”

 

白起眼里仿佛都是光:“怎么表现才能算好?”

 

“比如,你做危险的事之前要报备,受了伤必须找我治不许瞒着,还有——哎呀!”

 

我气鼓鼓地抬头,见酒楼上果然又聚起了一群姑娘,胆大的早动了手,带头向这边掷香囊啊花枝什么的,一个芳香四溢的荷包正中我的脑门。

 

人说凡是井水处皆唱柳词,柳永那文人墨客,靠给花楼里的姑娘们搞创作都能衣食无忧。我们家白起呢,也是家喻户晓的少侠了,在吸引少女们这事儿上果然也不输大文豪呀。

 

我不禁酸溜溜的,本想吹胡子瞪眼狠狠削楼上的花痴们一顿,没想楼上不仅是莺莺燕燕,还有几个貌若潘安的青年,着实让我感慨起了生物多样性。

 

白起本来又尴尬又紧张,这下见我挪不开眼咋舌感慨,刚才的不安全部消弭,拿手在我眼前晃着,吃味地道:

 

“还有什么呢,嗯?”

 

嗨呀,一听这尾音就知大事不妙,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也未晚,我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地说:

 

“还有,必要的时候得让我宣告一下主权。”

 

他一怔,眸中光华流转,忽地笑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一晃,这家伙竟然直接翻身坐到了我后面,两只手圈在我腰间,替我牵住了缰绳。

 

他在我耳边轻声一笑,道:

 

“好了,回家吧,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