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weibo@沈泭冰

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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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叶/ABO】识归舟 11

BGM

苦尽甘来,改错字重发一下,晚安啦小伙伴们,记得夸夸我(对就这么不要脸


11

和叶修分手的那个夏天,医院组织了包括实习生在内的一次旅行,去的地方几乎是中国的最南边。深居内陆的朋友对此要更感兴趣,坐在高铁上边摇晃边浏览相关网页,说那片区域本来只是海的一角,星爷的电影拍完后才设置成了个景点。

周泽楷第二天醒得很早,住的那栋民宿楼梯逼仄,走下去时还会吱呀作响,像自行车上腐旧的链条。房屋前边有参天的大王棕,树叶走向有点类似鸡毛掸子,每一棵各自立着,并不遮光,但这时还未日出,天地静寂,衬得它们缄默而忠诚。

他一个人沿着公路走了一阵子,看见了海。

再走几百米就是一个供人游玩的沙滩,可这处地方没有经过开发的痕迹,岸边是大块大块的土黄色礁石。周泽楷爬了一会,停在离海较近的某块上,石面滑腻很难站稳,他索性就坐了下来。

海风夹着腥咸,宛转地漫进他的肺叶。


叶修已经不再与他联系。分手是周泽楷率先提出来的,但叶修没有异议,在微信上回复“好”字的时间虽然隔了一段,在他看来仍旧像是不假思索。他的Beta——曾经是他的Beta,叶修,尽管素日给人不修边幅的散漫感,行为处事却有着极强的目的性,断然不会是心血来潮。

这种过于干脆的反应像是捣了一拳,把周泽楷的五脏六腑绞在一起,他开始觉得竭尽全力维持的这段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强人所难。

周泽楷的眷恋无关信息素,没有任何生理上的缘由能够用做支撑他死缠烂打的借口。展现给叶修的选择有太多,不像他,一边挣扎着逃开情欲放纵的泥淖,一边又在过往的水域越陷越深。

一年之前,苏沐秋在车祸中丧生。顶灯炽白地烤在每个人身上,周泽楷看见主刀医生释然的眼神,对方豆大的汗砸下来,宣布了死亡时间。他帮着给死者擦拭血污,缝合伤口,令他至少看上去和生前一般体面。周泽楷望着心电图那条笔直的线,走廊外很吵,隔着一扇门这里面却像个空旷的荒原。

他想到苏沐橙去外地参加比赛,连哥哥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想到叶修就在这扇门后面,自己却双腿灌了铅一般,无法鼓足勇气跨过界线。

怪罪也好,迁怒也罢,哪怕揍他一顿都行,然而葬礼上叶修手臂包着一圈黑纱,接过他怀里那捧花的时候抬起另一只手。

叶修将周泽楷扎到眼睛的额发撩到耳后,对他笑了笑。

他穿着白大褂站在镜子前,深深吸一口气就能闻到散不去的浓厚的消毒水味,仿佛是涂了一层死亡的气息。周泽楷不由自主地想,大概普通人都不会愿意接触这种味道。


周泽楷从裤袋里掏出烟盒,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直到整个盒子空空如也,手指一摁就“噗”地凹下去一块。石头上残留的薄水打湿了他的裤子,最后一支烟燃烧殆尽后,周泽楷看见了日出。

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从海的边际探出一点光芒,渐渐染红了缱绻的涟漪,目之所及都是荡漾的粼粼波光。整个顶空的云都染成了一条条赤练,那轮红日愈发粲然而遥远。

告白的时候有人会说今晚月色很美,向对方倾诉思念时兜转来回,道一句,下雪了,我想和你一起看。这是专属于东方人的一种含蓄的示爱方式。

但周泽楷失去了那个对象。

于是现在这场日出像一部电影的结尾,男演员独自站在瀑布的水浪之中,他还是觉得难过,因为原本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


周泽楷真切地吻到叶修的唇,玄冬风冽,刀刃般地切过耳边,把后面几排架子上的衣服荡起倾斜的角度。那些雪泥鸿爪式的片段一并熙攘地闯进来,在眼前撞得激烈,像走马灯,渐迷人眼,析不出单纯的一种色彩。

他把手垫在叶修的背脊和栏杆之间,对方兀弯的那截骨头戳出挤压感。周泽楷快要忘记叶修嘴唇的味道,现在食髓知味地贴上来,那种膨胀而起的渴求仿佛是在沙漠中寻找水源才会有的心情。

对方的唇很干燥,起了死皮,接下他的吻时明显也带了情绪的,说实话触感和小说中那种绵软酥麻的描写截然不同,更像扎过来一些细小的鱼刺。不过周泽楷现下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光是胸口压着两百斤秤砣那样的痛感就足够他受的了。

这种处境下的吻是相濡以沫,互相抱着抵达海平面,周泽楷尝到叶修压在舌苔的苦涩,退了出来。

他扣着叶修后背抱了一会儿,才发现叶修的手正在他腰上抚摸着。对方两片唇叶泛着点柔和的水光,色泽更艳,令周泽楷情不自禁,想要继续。

对方恰到好处地推了一把。

他按捺住狂奔不已的心跳,点了点头,用同样的姿势倚着护栏,又陪着站了会儿。

“前辈。”

“哎,”叶修答了一声,嗓子发干,想抽烟发现已经没了,周泽楷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一盒,手伸过来几秒叶修都没接,“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是同叶修一直抽的那个一模一样的牌子,其实那个厂家生产的Omega专属香烟更出名,设计得精巧味道还有点甜,叶修敬谢不敏地尝过一次。之所以没换,主要是刚开始就是抽的这个,习惯了而已。

“大二。”

叶修一时无语,以前一见面就管东管西的,到头原来是五十步笑百步——况且还这么早!周泽楷又摸出打火机,点起一支叼在嘴里,叶修抽开他握着烟盒的手指,随着拿出一根,倾来上半边身体,眉目低垂,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烧着的烟头,将火星渡接过去。

他顺手牵羊地将烟盒塞进自己口袋,没什么分量了,已经去了不少根。

叶修不忙着抽那根烟,等它自动烧了一小段,才道:

“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他有点自嘲地笑着说,“多少年了,我连你抽烟这件事都不知道。”


人类是一种自相矛盾的高级生物,一方面宣称着社会性的群居活动,另一方面又不断鼓吹独立自主。这两种因子在互相较劲后大都可以呈现微妙的平衡,但人性终究是脆弱的,心防的堤坝看上去坚固难摧,实际上,只需出现一方蚁穴,就能让它溃不成军。

叶修低估了周泽楷的影响力。坐在那个走廊上的时候,他身心俱疲,好像被谁绑住了手和脚踹进湍急的河里,水迅速地没过头顶,没有挣扎的可能,也失去必要。不管承认与否,周泽楷蹲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叶修既惧怕又欣慰,他害怕将事情的节奏交予对方掌控,却又庆幸周泽楷到底还是在自己身边。

叶修把视线移到周泽楷腮边蔓延的灰雾。暗红的烟点夹在两根手指间,他的表情带着点悲怆,瞳仁黑亮,像吊灯下发光的漆器,看样子倒也并不多抽,动作和他这种老烟枪还是相差甚远的。

叶修等他抽完了这一口,说:

“过阵子沐橙结婚,请帖你肯定也有份,到时候一起去趟H市吧,”他观察着周泽楷的表情,“这几年很多事情,我后知后觉地也晓得怎么回事了,怕你再想别的,索性摊牌讲明。”

周泽楷嘴唇动了动,叶修歪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很犯规的动作:

“周泽楷,”他很少这么正式地直接叫名字,“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什么,但你胡思乱想,我是生了气的。那时候沐秋走了,你闭口不谈,我以为是你过不了这个坎,更怕你有压力不敢去拿手术刀,所以我也从来不说。现在看来......算了,我也有错。”

之后他们天各一方,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压压马路。苏沐橙带点好奇问他你们一般干什么,叶修不敢说少儿不宜的东西,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不过一起在路边散步,找到公园的一条凳子就坐下来,周泽楷拿出本书出来看,叶修过一会就开始犯困,醒来的时候周泽楷给他摘走头发上的叶子,他偷偷半睁开眼,对方的表情却令他觉得陌生。

像是蒙了一层保鲜膜,面容和神情都是清晰的,伸出手才发现产生隔阂,触摸不到。

“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辞职再去深造吗,医生有医生的傲骨,我也有我的坚持。专题团队解散之后权力倾轧,上面盯着,我根本不可能再把新闻做下去,但是也并非束手无策。可能当记者无论如何报道上都带着一种倾向性,但照片不会骗人,想留下什么,用它来保存是个不错的方式。”

烟快烧完了,他继续说下去:

“在国外的时候真的太累了,越忙到后面,我越觉得爱情变成了一种奢侈品。你本身就不爱说话,隔着大洋,用这么个联络软件,显得愈发沉默寡言。我能猜到你工作忙碌,状态疲惫,但在忙什么,为什么心烦,我一概不知,距离模糊了一切。渐渐地,小周,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发现出国那时你甚至没有问过我这样选择的理由,只简单应了一声‘好’,也无比在意起你这些拙劣的隐瞒,我觉得——或许是我太勉强你了。”

感情像是一根晒在太阳底下的皮筋,随着间距的增加与缩减拉拉扯扯,没有谁能信口雌黄地保证它的韧性。

崩断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听到“噌”的一声。


叶修拍掉手上的灰尘:

“在我纠结的时候,你率先替我做出了决定。我要继续漂泊很多年,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让你过这种劳燕分飞的日子,就此打住,及时脱身,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对不起,但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的道理。”

在情感和事业两者之间,他们不约而同地为对方选择了后一种。

叶修说了太多,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抽离,摆了摆手,道:

“这些天你什么意思我都懂,”他揉了揉肩膀,“......你应该也知道,如果我铁了心要同你毫无瓜葛,就根本不会乐意逗留在这个城市。别的以后再说,刚才没吃饱,我现在很饿——”

他背过身,手却被拽了一把。

“前……叶修,你听我说,先不要走…………”周泽楷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很多的记忆像搅碎了,吹散在风里,哗哗地从四面八方一起撞上来:

“有次病人已经——推进来按流程做心呼三连,其实是无可挽回的地步,但你必须这样。我站在那里看着,宣布了脑死亡,血抽上来,那种颜色像是新生,很浅嫩的粉……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但那会儿,我渴望见你一面。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会主动恳求你倾听我的烦恼疲惫,我需要你,想你…………爱你。”

急诊科里甚至有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医生,别人看在眼里,说何苦,怀疑有必要吗,还是专业不过关;可能也就唯独同行才能明白他在坚持什么,站在濒临崩溃的悬崖,纵身一跃落到深水之下固然是痛快的,但仍有人在进退维谷间艰难地跋涉,相信或许某天就能走出迷障迎接一抹群峦黛色。

想救更多的人,那种运筹帷幄抑是放手一搏都在取得成果后令他上瘾,九年前宣誓时周泽楷想不到自己能做到这一步,但既然握住了这根线就再难放手。

他可以镇静自持,对病人的烦恼琐事隔岸观火,如此送往迎来,只需运好那把手术刀;也可以孑然一身,学着怎么打理单人公寓更有效率,将衣物用品井然规整——但周泽楷做不到放下情感,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量说自己就可以完完全全不要这个东西,爱、憎、喜、忧……总得沾上,湿面粉般地涂抹身体,如此才算一个真正完整而坚强的灵魂。

如果他当初能告诉叶修——


这约摸是他一辈子中最艰难的时刻。


叶修转过来,同他面对面。周泽楷拉住他的五根指头,轻柔地从每两根手指的缝隙间穿过,扣紧那鸡蛋白似的莹亮的手背。对方的眼角有点红,呼吸粗重,那种流露出来的表情像一面镜子,很澄澈而坚固,可一旦摔碎了怎么拼都无法恢复如初。

周泽楷一时有些无措的混乱,仿佛有夜莺落在了掌心,小小的一只,那种全盘交付的脆弱和信任让他手忙脚乱。

但他的目光不会骗人,从漆黑的夜晚,亮起启明星的光芒。

叶修看着他,笑意浮上来,是从头顶灰色的空面落下的云霞:



“周泽楷,我和你可以殊途同归,”他柔声说,“但是,如果我们永远无法知晓对方走在哪一条路上,再见面就都为时已晚……因为那个最终的归处只能是死亡。”

    

TBC



摄于2016年夏天,在周星驰拍《美人鱼》的外景地附近,我在礁石上摔得好鸡儿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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